話說左行肩頭挨了秦聽風一鐧，當下就跪倒在地，吐出一口鮮血來。花錯見父親受了傷，一腳將秦聽風踹倒，舉劍就往秦聽風頭上斬落，卻又聽左行喝道：“住手！”

花錯再次楞住，只得將劍架在秦聽風脖頸大動脈處，不耐煩道：“你到底想怎樣？此人不殺，留之何用？”

左行道：“你殺了他，我這輩子就都無法洗清我的罪名了。”

秦聽風鼻孔裏悶哼一聲，道：“左行，別假意作什麽人情，你這惺惺作態的嘴臉實在令人作嘔。”

左行道：“秦聽風，我最後說一遍，你的幾位兄弟，不是我殺的。我左行素敬你們是抗倭報國的英雄好漢，即使是在我最喪心病狂的時候，我也沒想過對你們下毒手。當初你那幾位兄弟死於內閣次輔徐錦那一幹錦衣衛手中，我親眼所見並且殺了徐錦，也算是為他們報了仇。”

秦聽風冷笑一聲：“哼！你當我三歲小孩？他們若真不是死於你手，你割下他們首級令他們身首異處受此侮辱又怎麽解釋？”

左行啞口無言，這一點，他的確是想不出一個合理的解釋。

秦聽風唯有苦笑，笑著笑著，就苦了起來，眼淚滴在黃沙中，立馬就幹了。他哭道：“我秦聽風茍且偷生多年，早已以違了同生共死之盟約，如今生不能為兄弟報仇雪恨，唯有一死以謝天下！”猛地大喝一聲，高舉手中鐵鐧，擊向自己的天靈蓋，自斃於這荒涼之地。

左行無力阻擋，眼睜睜地看著秦聽風自盡了，花錯卻只是抱著劍在一旁看熱鬧，當下大怒責怪道：“你為何不攔著他？”

花錯冷冷地道：“他若一心求死，那就算是神仙也攔不住的。何況，我連阻攔我親生父親離家出走的能力都沒有，更不要說是阻止一個陌生人自盡了。”

左行再一次無言以對，他呆立良久，終於長嘆一聲，跪在秦聽風屍身前，磕了三個頭，才站起身來，道：“走！我們找你娘去。”扶著受傷的肩膀，走在花錯前頭。

這是聽到外面沒了動靜的沙蝶也從廢墟中爬了出來，剛抖落一身黃沙，看見左行受了傷，就跑上前了幫忙扶著他。左行心想男女授受不親，剛欲拒絕，聽到身後傳來馬蹄踏沙之聲，左行他們停下腳步，回頭看時，見一騎遠遠奔來，揚起一陣黃沙。

馬上之人在秦聽風屍身前勒住了馬，跳下馬來跪在秦聽風身前拜了三拜，站起身來徑朝左行他們走來。

花錯趕緊按住劍柄，一臉警惕之色。

來人卻從衣袖中掏出一些葫蘆碎片出來，從中揀出一片，看著左行道：“告訴我，我的妻子他現在怎麽樣了？”

左行看著他手上拿片葫蘆碎片上刻著“紅袖”二字，愕然道：“你怎麽會有這個？”

來人的眼中似要噴出火來，咬著牙道：“這不應該是我問你的嗎？”

左行道：“這是紅袖姑娘贈給我的一壺酒，你莫不是……蕭路人？”

“你怎麽會知道我的名字？”這回輪到蕭路人愕然了。

左行道：“你妻子告訴我的，她對我說，如果我見到你，一定要告訴你，要盡早回家……”

“她現在怎麽樣了？”蕭路人急道。

左行笑道：“我離開的時候，她很好，只是說很想你，我想，她現在一定更想你了。你還是趕緊回家吧！她說過，只要你一回家，酒必定是溫的，她也必定是微笑著的。”

蕭路人將信將疑，道：“你不騙我？沒有對她怎樣？”

左行又笑了：“我若對她怎麽樣了，那麽你現在也就被我怎麽樣了。”

蕭路人這才信了，朝左行拱拱手，道：“謝了。”轉身將秦聽風的屍體扛上馬背，牽著馬走遠了。

左行望著他消逝於漫漫黃沙之中的身影，嘆道：“不忘舊主，忠義之士也！”

花錯道：“原來你明白這個道理。”

“什麽道理？”左行問道。

“只要你一回家，酒必定也是溫的，我和我娘，也必定是微笑著的。”花錯看著左行，眼裏第一次有了笑意，笑意中，卻帶著一絲淚光。

左行開心地笑了：“那麽，我現在回家，會不會太晚？”

花錯道：“不會，永遠不會。”

聞聽此言，左行笑得更開心了，笑著笑著，眼淚就滴了下來——他已經好久，沒有笑得這麽開心這麽開懷這麽痛快了。

“那麽，我們走吧！”

一直沈默不語的沙蝶忽然開口道：“我可以跟你們一起走嗎？”

左行還未開口，花錯先搖了搖頭，道：“不可以。”

沙蝶問道：“為什麽？”

左行道：“沙蝶姑娘，實在對不起，不是不可以，實在是不方便。”

沙蝶苦笑了一下，道：“沒關系，那麽，我們就此別過了，希望有緣再見。”

花錯道：“此地狼群成災，馬賊猖獗。要不，你還是先跟我們走吧！待到了有人煙的地方，在分別不遲。”

沙蝶輕輕搖了搖頭，道：“不必了，看到你們父子和好，真好。”

花錯又道：“萬一你又被馬賊搶了，我可不敢保證有人救得了你。”

沙蝶笑道：“不打緊，命是騰格裏（即蒙古語中的天）給的，命運就聽騰格裏的安排。你們放心吧！我也是從小在此長大的，我可以照顧自己的。你們走吧！別耽誤了正事。”

左行父子倆，就此與沙蝶姑娘別過，往懷江鶴寨中趕去。

三行腳印，朝著不同的方向，綿延遠去……

遙望見黃沙之中沙蝶姑娘纖弱的背影，左行心中感慨萬千，他想得最多的就是：倘若自己當年有沙蝶姑娘隨遇而安的心境，也就不至於窮己半生時光在江湖上顛沛流離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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